回家的路

2019年4月5日，在西安火车站站台上上演了这样不寻常的一幕：两名检察官、一名警官在给一个身形佝偻、行动不便的中年男人送行，男人的神情复杂，有些高兴，又夹杂着些许不安，临上火车，忽然又转过身来对着送行的人动情地说：“我对社会无力回报，死后愿意捐献遗体，希望通过研究能够攻克疾病，拯救更多的人……”

好好的送行场面，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送行的两名检察官雷光霁和刘锐是西安铁路运输检察院的驻所检察官，送行的警官是西安铁路看守所的管教民警赵飞，而被送的中年男人是老方。送行的这一天，是老方刑满释放的日子。

老方是因为在火车上盗窃被抓的。2018年8月23日，老方从自己的打工地宁海乘车去妻子的打工地宁波，途中临时起意，下车时将一少年的行李箱拖走，内有现金1100元和一枚价值10000元的钻戒。失主报案后，公安民警立案侦查，很快就在宁波市将老方抓获，被盗行李箱和钻戒在其租住的房屋内被起获。

2018年9月7日，雷光霁和刘锐在到西安铁路看守所进行例行驻所检察时第一次见到老方，当时的老方身形佝偻，口齿不清，眼神涣散，走路像喝醉酒一样，跌跌撞撞，简直巅覆了常见的手脚利索、眼神飘忽的小偷形象。

趁着民警正在为老方办理收押手续的间隙，两人简单询问了老方的个人情况。原来老方是湖南怀化人，刚过四十，他坦承自己盗窃了，原因是缺钱花，但对于其它的问题，就闭口不答了。

由于老方的情形明显异于其它犯罪嫌疑人，雷光霁和刘锐对老方的情况格外留心。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就了解到，老方因为小脑萎缩导致共济失调，身体平衡感差，因此行走不稳、口齿不清，但精神状态正常，这个疾病目前国内外没有治愈办法，而且是遗传性疾病，因此，老方家中很可能还有人患有此病。

这一情况让雷光霁和刘锐对老方更加关注起来，一有时间就通过监控视频观察老方在监室内的活动情况，发现除了吃饭和休息时间，老方总是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神情呆滞，不与他人交流，即使放风时间宁愿呆坐在角落里，也不外出活动。管教民警告诉他们，因为照顾到老方行动不便，日常管教中不勉强其参加集体学习和集体劳动，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呆着。

那个孤寂地呆在角落里的身影触动了雷光霁和刘锐，虽然他是犯了罪，可是，没有理由放任他就这么远离人群独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仿佛与这世界自我隔离了一般。雷光霁和刘锐觉得需要做些什么。

刘锐以开展日常谈话教育为由，将老方带至谈话室。谈话从饮食是否习惯、监室生活起居聊起，一问一答，还算顺畅。可是当问到家里情况时，老方就把头深深埋在怀里，没了回答。刘锐于是开诚布公地说：“小脑萎缩共济失调是遗传性疾病，你家里父母和孩子还有人患有这个疾病吗？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即使想帮助你，也无从下手啊。”听到刘锐这样说，老方沉默半晌，才情绪低落地说：“这是不治之症，你们也帮不了我，我是活不久的，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刘锐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方竟然怀着如此悲观的人生态度，就耐心地劝解说：“老方，据我了解，这个疾病和人的寿命没有关系，最坏就是瘫痪在床，一般不直接危及生命。这个疾病可能不能治愈，但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还有孩子……”听到这里，老方忽然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哽咽地说：“你们能帮我的孩子吗？孩子太可怜了……”

话题就此打开。虽然口齿不清，但刘锐还是很快听明白了老方家里的情形：老方的疾病遗传自母亲，母亲卧床二十多年，一年前刚刚去世，家里老父亲已经年近八旬，独自在家照顾老方的三个孩子。大女儿遗传了这个疾病，已经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二女儿和儿子暂时健康，都在上学，学习成绩还不错。老方和妻子四处打工赚钱，因为身体原因，老方的打工收入很少，生活的重担更多地落在妻子肩上。虽然他家是当地精准扶贫的对象，温饱不是问题，但这个疾病就像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剑，让他时时处于恐怕和担忧之中，觉得生活没有奔头。如果不是想到年近八旬的老父亲、患难与共的妻子和年纪还小的三个孩子，他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愿望……

听了老方一席话，面对老方泪眼婆娑的面庞，年纪比老方还小的刘锐，劝慰的话语脱口而出：“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不尽如意的地方，有的是健康问题，有的是经济问题，有的是情感问题，问题各种各样。遇见问题就解决问题，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像你说的，你想想你父亲，都快八十岁了，为了你们的家，他放弃了吗？你想想你妻子，再累再辛苦，她放弃了吗？还有你的孩子们，他们可能这个时候正在盼着你能早点回家呢！”老方的嘴唇颤抖着，许久许久不说话。

自从这次谈话之后，老方仿佛打开了心锁，渐渐开始与人交流，越来越多地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对两名驻所检察官明显信任起来。雷光霁和刘锐也对老方的情况格外上心。案件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他们向老方详细讲解了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老方表示自愿认罪，但因为家里经济确实困难，担心自己无力承担罚金。两名驻所检察官于是积极与看守所、法制监管支队取得联系，由西安铁路公安处统筹协调，调取了老方精准扶贫档案材料，并想办法联系到被害人，向被害人介绍了老方的家庭情况，被害人很爽快地出具了谅解书，看守所对老方的身体状况进行了全面检查，出具了身体疾病证明，这些材料均由公诉人一并提交法庭。法庭充分听取了控辩双方的意见，对老方判处主刑时考虑其具有坦白情节，并且得到了被害人的谅解，予以从轻处罚，对老方判处附加刑时考虑其家庭经济困难、身体残疾，酌情从轻处罚。最终老方因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一千五百元。拿到判决后，驻所检察官又建议老方向法院递交了减免罚金的申请。

眼看着就要刑满释放，老方又犯起了愁。他入所的时候身无分文，期间家属也没有给其寄送东西，生活日用品都是管教民警自费给其购买，释放后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雷光霁和刘锐笑着安慰他说，不用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

原来，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有了办法。两人在自己单位发出了倡议，组织了一次募捐，干警们纷纷解囊，募集的钱款除了给老方买了回家的车票，还有800元剩余。4月5日，在西安火车站，就出现本文开头那一幕奇怪的场景，两个检察官和一个管教民警，在和今天刚刚恢复自由的老方话别。先和老方的妻子通了电话，告知对方老方的车次和到站时间，接着又联系了老方家的扶贫干部，把剩余800元转给对方，确认对方会到站接老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无论是车站还是送别，都让人容易心生感慨。听了老方临上车前发自肺腑的那些话，看着老方上车时脸上洋溢的笑容，雷光霁和刘锐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沉默不语、神情灰寂的老方，其实他们给老方提供的帮助可以说微乎其微，甚至不值一提，可机缘巧合，那一些些话语，一点点温暖，恰好说进了这个人的心里，照亮了这个人回家的路。

但愿，回家的路上，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作者：陕西省人民检察院西安铁路运输分院 刘晓莹

                                   西安铁路运输检察院 刘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