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 院 深 深
大雪慢慢悠悠下了一夜，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四周安安静静的，大院里的男人女人都还没有醒，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风箱拉动的声音，厨房里两个烧水的婆姨在小声的聊天。“你知道吗?自从老爷回来后就和金钏。。。”“可不是吗?大家都说只怕咱这院里要添六奶奶了。。。”“两姐妹服侍一个男人，也不怕臊的慌，呵呵。。。”这时，三奶奶的丫头，小红正好在外面听到，只见她一边用脚踹门，一边骂：“一群不要脸的老东西，这家里什么时候由你们做主了，还不快点把三奶奶的洗脸水端过去，再乱说话，小心你们的皮”。两个婆姨虽然一脸的不高兴，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热水用铜盆子给端了出去，这小红是三奶奶的陪嫁丫头，和三奶奶的脾气一样，自三奶奶协助大奶奶持家以来，气焰更是无人能比。三奶奶洗完脸后，小丫头正在给她梳头，她刚取出前几日老爷送给她的金簪准备戴在头上，小红赶紧上前把刚才听到的告诉了三奶奶，三奶奶瘪嘴一笑说：怪不得前儿好端端的送了我一个荣宝轩的金簪子，我还以为他是体谅我持家辛苦，感情在这下功夫。小红打十岁起跟了这个三奶奶，看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接下来有事要发生，接着就问:那三奶奶你看?只见三奶奶站起来，走到桌子边端起一杯茶，慢慢的说：这次应该不用我们动手，你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说完悠悠的喝了一口。套了件貂皮外袄就往五太太房里走去。
银钏最近来了月事，总觉得身子上懒懒的，再加上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就更不想起了，躺在炕上想起自己从一个小丫头，一路上走到今天乔家的五奶奶真是不容易，要是能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的后半生也算有个着落了。这时，只听见一个明亮的声音叫到：“妹妹在吗?”她心想自己一向和这个三奶奶不和，今日怎们这么早来看她，心里这样想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就赶紧坐起身子答应。“银钏你最近身子不好呀?怎么都没人和我说一声，姐姐我好早来看你。下人们要是敢偷懒一定要告诉我，要是有人怠慢也定要告诉我，我定是要剥了他们的皮，”三奶奶说完拉起银川的手笑着说：“看妹妹伺候老爷劳累的，不过以后就好了，你们俩姐妹一起伺候老爷，好歹能减轻一下妹妹的劳累”，银钏虽然近日不怎么出门，起先是听下人们隐隐约约的说起，今日听三奶奶这么一说，怕是真的，一想到自己这么辛苦，费了很多功夫才把老爷拴在手里，没想要一向敦厚老实的姐姐一下子就要夺走自己眼见前的一切，眼立马气的胀红起来，三奶奶眼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不想在这里久留，起身说：“看来妹妹气色不是很好，那姐姐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妹妹”，就出了门。
三奶奶出了门，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往里走了去，从兜里取出老爷买给她的金簪，这金簪一看就是用上等的纯金打造的，荣宝轩不愧为西北第一首饰铺，金簪上接着一个用孔雀毛拼织成的牡丹，牡丹上用十二色的宝石点缀，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巴显得光彩夺目，她一边感叹，一边已经到了雅茹的小筑，这雅茹便是老爷前年取的四太太，原是西安窑子里的头牌，老爷去西安办货时买了回来的，她的脾气更是乔府里无人敢惹，泼辣的厉害，平日里府里没有人敢搭理她，所以她的住处在院子里湖中央，取名雅茹小筑，三太太把簪子包在自己丝织的杭州手绢里，敲了敲门，敲了好久只见雅茹睡眼惺忪的，穿了一件级透明的丝质睡衣出来，那睡衣的带子和肚兜一样细，三奶奶心里想果然窑子里的妓女就是厉害，怪不得老爷昨晚就在她这歇息了，一大早才出门去银号汇钱去了。雅茹看是三奶奶就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去了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取了个胶片放在留声机上，三奶奶尴尬的一笑，赶紧跟了进去，笑着说，妹妹就是城里来的，比我们洋气好多，呵呵，我今天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前些日子自家兄弟从城里回来，带了个金簪给我，自己的衣服不好看，人也不洋气，怎么穿就是和这簪子不是很称，想起妹妹是城里来的，又喜欢用簪子挽头发，所以专程过来送给妹妹。雅茹也不道谢，只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用眼睛往三奶奶手里瞄了一眼，她一看就知道是荣宝轩的上等品。但这三奶奶素日里心眼极多，今日无缘无故要送自己东西，她就直接的问道：“三奶奶可有什么事?我可不敢要这么贵重的礼物。”三奶奶沉下脸，忧愁的说道，妹妹你住的远，有所不知，我听说老爷要娶大奶奶房里的金钏做填房的，本来银钏一个狐狸精已经把老爷迷的团团转了，这下可好，人家姐妹联手，恐怕以后就没有你我的活头了，人家二奶奶有个儿子，好歹老了有个依靠，我们要是没有了老爷的宠爱在这府里可怎么活呀，说着留下了几滴眼泪。雅茹彭的一下把茶杯扔到了地上，说道：“我就不信，两个不知廉耻的骚货敢骑到姑奶奶的头上来”，三奶奶见状赶紧把簪子放到桌上转身走了。
三奶奶回到屋里，一大早就走了这么多路，有点困了，吩咐丫头们随便做了点东西吃了后，脱掉大衣就歪在了床上。只见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在冲自己笑，她刚想过去抱他，小孩子一下子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了。三奶奶吓的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一起身，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冲花了胭脂水粉，让她的整个脸看起来是那么的扭曲。她赶紧大声叫着小红，小红闻讯跑了过来。三奶奶对着小红耳朵悄悄的说了些什么，小红就出去了，在这个大院里除了小红她似乎谁也不信。三奶奶起身坐在梳妆台边整理妆容和头发，不多一会儿，她就从镜子里看到了崔管家，她取出手帕子，一边哭泣，一边说：“如果不是淑贤害我，我们的孩子也应该大了。。。”她哭的好是让人心疼，梨花带雨的，崔管家自是也很伤心，老爷常年不在家，自己和三奶奶日久生情，他们计算好日子，在老爷回来时，让三奶奶怀上了孩子，想着等孩子长大，老爷死了后自己就和三奶奶一起把持乔家，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去年的这时，雪还是一样的大，三奶奶在去给大奶奶请安的路上，一只黑猫冷不防的冲出来，三奶奶一下子被吓了个半死，身子往后一闪，肚子刚好撞在了假山的角上，当时她就疼的钻心，昏了过去，醒来后小红就告诉她孩子没了，并且以后自己都无法在生育了。那只黑猫就是淑贤养的，虽然这件事是个意外，但是三奶奶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什么都没了就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怨气，红红的长指甲在雪白的手掌中印出了血色。这时她趴在崔管家耳边说了几句，递给崔管家一盒糕点，只见崔管家眉毛皱了皱，拿着糕点，摇摇头出去了。这崔管家在乔府里快20年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大家也都很喜欢他，他心肠也不算坏，就是很喜欢三奶奶，在这个深深地庭院里越陷越深。
淑贤是老爷的二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念过书的女人，知书达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敬重她，她爹本也是生意人，她从小衣食无忧，还在省城里念过一年学，后来她爹生意失败，走投无路她也只好嫁给这城中首富乔益贤为妾，条件就是她爹不用收牢狱之灾，家里也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乔老爷起初是很喜欢这个吃过洋墨水的女人，但是淑贤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后来老爷取了三奶奶，整日不来她这里，她也落了个清净。她是这个家最不爱争的女人，可能老天爷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居然怀上了老爷的孩子，生下了这个家唯一的血脉，绵棋。平时绵棋去上私塾，她也没什么事，就养了一只猫来打发时间，可谁知去年冬天那只黑猫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后来听说三奶奶被一只黑猫经着，孩子没了，她很是内疚，就再也没有养过猫了，从此就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三奶奶送过去，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她觉得三奶奶平日里虽说对下人严厉些，但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记恨她，所以她打心里还挺佩服这个三奶奶的。现在她就闲来养些花花草草的，只有当她养的腊梅开花，才能看到这个女人一丝丝的笑容。她只求绵棋快快乐乐的长大，自己安安静静地一辈子活在这深宅大院里也没什么。想起前些日子日子老爷回来送给自己的一盆水仙，开的正好，于是就叫下人给三奶奶送了过去。这时崔管家过来了，拿了一盒包装漂亮的糕点，说是老爷让给二奶奶送过来，二奶奶想老爷这也怪，以前从来这些都不会想到她的，这次从省城回来，又是送水仙，又是送糕点的。她也没有去多想，反正她只要安安静静过她的生活。她看着这包装精美的糕点心想等绵棋回来一起吃，这孩子就爱吃甜甜的东西，看到这糕点指不定多高兴呢，想到这她微微的笑了笑。二奶奶把糕点盒打开，每个糕点都是不同的颜色，上面还粘着花生，瓜子，葡萄干什么的，很是精致，尤其是那个黑黑的糕点，自己以前在省城上学的时候吃过一次，好像叫什么朱古力。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那个朱古力让她封尘已久的记忆又偷偷溜了回来。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月白色褂子，黑色裙子的女孩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民主，自由，幸福。。。
这天夜里，银钏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画了眉，取出红纸放在嘴边粘了粘，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大红袄，叫婆子弄了几个小菜，端坐在桌子前，等着姐姐忙完了过来一起吃饭。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洋酒，是三奶奶前儿叫人送过来的，颜色黄黄的，不过闻着挺香。她望着酒发了会呆，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那个黄色的纸包，打开了酒盖子。。。。。。这时她听到门口有人叫了声妹妹，银钏慌忙的收起了那个黄纸包，站了起来，说了声可是姐姐来了?只见金钏拘束的走了进来，这是妹妹作上五奶奶之后第一次请她来屋里吃饭，所以有点不知所措。银钏赶紧拉起姐姐的手让她做在桌边，金钏一下子又觉得她们回到了以前当丫头的日子，那时虽然日子穷了点，每天忙到很晚，还要受各房太太和大丫头们的欺负，但是只要有好东西，她们就会坐在一起分享，日子过得很开心，想到这里，金钏眼眶不觉得湿湿的。银钏赶忙夹菜给姐姐夹菜，姐姐赶忙伸出碗来接，一着急露出了胳膊上的那个疤，那次她弄坏了三奶奶心爱的首饰，怕三奶奶打她，她吓得躲到杂物房一天没出来，到了晚上看到姐姐来给她送饭，说没事了可以回去了，她高兴地抱起了姐姐，谁知刚碰到姐姐的胳膊就听到姐姐大叫起来，她赶忙拉起姐姐的袖子，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水泡，一问才知，姐姐替自己顶了最，三奶奶气不过，用开水烫了姐姐，那个水泡后来就留下了这个个疤。姐姐急忙拉了拉袖子，怕妹妹伤心，说道前些日子老爷还说我这个疤挺好看的，没什么。银钏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端起酒杯敬了姐姐一杯，说：“姐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看看我，我以前也是个小丫头，每天都有人欺负我，自打当上了这乔府的五奶奶，那些人谁不是要对我点头哈腰的。姐姐，以后也就是这府里的六奶奶了，和妹妹一样。”金钏本想说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完银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洋酒顺喉灌下也不辣，反而味道甜甜的。这时门口的老妈子喊了一声：金钏四奶奶让你去给她捶背呢，快点过去，去晚了该挨骂了。金钏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留下银钏一个人对着一桌子饭，静静地发呆。不一会窗外刮来一阵小风，不知是不是刚才喝了点酒的原因，头有点晕晕的，她就起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金钏出了门就往雅茹小筑走，不知是不是刚才吃了点肉，肚子里闹腾的慌。她走进四奶奶的房间，看见四奶奶歪在床边，四奶奶斜着眼看了她一眼，让她过去捶捶背，她小心的走过去，跪下来锤了起来。谁知刚开始锤，四奶奶就冷不防的给了她一脚，骂道，你想砟死我是不是，你个小骚货，别以为自己要当奶奶了就蹦上了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话越说越难听，金钏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就跪在地上。四奶奶看她这样，一句话也不说，觉得就是在和自己叫板，看到金钏白白的肌肤，红润的小嘴，气不打一处来，拿下头上的簪子就直扎金钏，扎出了血来，金钏疼的眼泪直流，大声叫喊着饶命，外面的婆子和丫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进来一看这情景，赶紧替金钏求情。这四奶奶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站起来要继续打骂金钏，正在众人慌忙一团时，四奶奶倒了，就想那唱霸王别姬的角儿那样直直的倒了下去。金钏一行人吓的不知所措，都不知怎么办，这时一个还算年长的婆子吩咐手下的小丫头，赶紧通知老爷。金钏跪在地上，只觉得刚才被扎的地方疼的厉害，拉起袖子一看全都变成了蓝色，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有什么东西搅拌在了一起，刚要站起来就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便失去了直觉，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吵杂的声音，梦中的她看到了妹妹，妹妹告诉她以后她们再也不用受苦了，一切都结束了。。。
老爷命人锁了门，带着大太太坐上马车向省城驶去。“老爷，这也太造孽了，我弥陀佛，求佛祖原谅。”“那是她们该受的，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死，我没让他们浸猪笼算便宜他们了。”“可是金钏，银钏，雅茹她们是无辜的。况且我觉得淑贤不是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车子在一家药铺停了下来，老爷命崔管家进去拿药，崔管家拿了药出来，擦了擦自己湿红的眼眶，手里撰着三奶奶送的香囊，吆起了马车继续在大雪中行驶，离药店越行越远。“师傅，徒弟不明白，崔老爷只是肾有点虚，不易生育，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他不能生育呢?”“你个傻小子，这样崔老爷才能经常光顾我们，以后取了姨太太再生个小子，那师傅我可就是名医了，名满省城的名医。”
后来听说，那一晚乔府的五位太太，除了大太太都没了，绵棋也没了。村里出现了种种传闻，说是三奶奶死相极其恐怖，眼睛发蓝，七孔流血，身子绷得直直的。五奶奶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婴儿。还有人说之后看见过二奶奶的冤魂晚上回过乔府，哭的极其凄惨。
作者：李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