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小陈的父亲老陈,我反复通过户口本确认身份。真的很难相信他才40出头。老陈个子本来就不高,又佝偻着腰,皮肤黝黑、两鬓斑白,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老茧,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苍老。
我才准备开口,他先说话了“王警官,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请假来的,你有事赶快说,我还要回去上班。”
老陈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不配合了,我内心很是淡定,也不想纠正他称呼上的错误,心想,“孩子走到今天,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
然后,后面的对话让我知道,我错了!还错的很离谱!
事情要从2021年的夏天说起。
公安机关移送起诉了一起多人贩卖毒品的案子,还没有成年的小陈因多次出售合成大麻素的上头电子烟,出现在了嫌疑人的名单上。
第一次被老陈拒绝是讯问的时候。因为小陈还是未成年,讯问需要家长到场,我们便联系了老陈,但他以自己打工忙不方便请假回绝了,最后在司法社工的陪同下,我们对小陈进行了第一次讯问。
面对我们的提问,小陈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茫然与畏惧,“我不知道那是毒品,就觉得来钱快,一起玩的朋友们都卖这些......”我有些无奈的问道:“那7月之后这类电子烟被列入毒品范围,你知道吗?为什么还继续卖?”得到的答案是小陈无声的沉默和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我爸平时在药铺上班忙,从来都不管我,知道我犯事后,除了打就是骂,他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吧!”小陈说着说着有些情绪激动,“我妈不识字,在农村老家照顾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姐的娃,我知道我爸不容易,我想赚钱帮帮他......”小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小陈稚嫩的脸庞上挂满泪水,还有那不断颤抖的肩膀,我决定一定要和他的父亲见个面。在被挂断无数个电话后,老陈终于同意和我们见面了。
之后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但是老陈后面的话,让我很是意外。
“王警官,哦不,王检察官,我跟你说,小陈就是我送进去让他坐牢的!”老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
“2020年底,小陈在外面打工认识了一群那种混社会的朋友,开始抽那个电子烟,抽完就晕头转向,特别兴奋。我家祖上是中医,我一看就知道那烟不对劲。我是劝了、打了、骂了,根本没用!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只能向公安局举报自己的儿子吸毒......”
那段日子他三天两头忙活,偷偷“跟踪”小陈看他跟朋友都干什么、跑派出所跟警察联系抓“毒贩子”……
但在当时,“上头电子烟”没有被管控的法律依据,公安机关也只是劝小陈听家长的话。三番五次下来,老陈对小陈和司法机关都失望了。说到激动处,老陈含着眼泪说“世上会有几个父亲主动去向公安局举报自己儿子吸毒?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家三代单传,我是老来得子,没管好崽儿,对不住老祖宗啊!”
同样作为母亲的我,此时好像与这位父亲共情了,内心也开始不平静起来。虽然小陈触犯的罪名是贩卖毒品,但我仍然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从轻的条件和机会。
我们联合陕西省儿童心里学会司法社工开展了社会调查,走访了小陈的邻居、老师和同学。出乎意料的是,“孝顺”是走访过程中出现最频繁的词,在邻里同学眼里小陈并不是一个顽劣不堪的孩子。他既不懂法,也缺乏是非分辨能力,结合案件其他事实,我们决定对他做附条件不起诉,并联合司法社工为他量身制定了为其十个月的考察帮教计划。
考察期内,小陈坚持锻炼身体、换了新的工作、有了新的交友圈,在餐饮店打工的同时还学了新手艺。更可喜的是,通过我们为小陈爸爸开设的家庭教育指导课程,父子俩的交流渐渐多起来了,有时候老陈带着小陈一起上班,让儿子帮忙抓药,小陈看到父亲工作辛苦的同时,也对父亲帮病人减轻病痛暗自骄傲。看着父子俩的关系逐渐改善,小陈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在考验期满后,我们做出了最终的不起诉决定。
这个案子也许只是我们每年办理的上百个案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若干年后,可能我已经记不清楚小陈的名字和老陈的长相,但对小陈而言,我们对案件的处理真的可能会影响这个孩子的一生,所幸,我们做了正确的决定。
是爱,让少年体会父亲的艰辛却因不懂法误入歧途;是爱,让父亲把亲生儿子送进看守所,希望他幡然醒悟;是爱,让检察官再给予他一次机会,开启新的人生!爱,是我们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
(通讯员: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