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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事漫谈】麦子熟了

发布时间: 2022-07-27

  参加完全省检察调研骨干研修班已是5月底。

  和同事乘坐高铁返程,临窗而坐。突然窗外一大片黄色的麦田涌入眼帘,平坦地望不着边际。

  我才突然想起,临近芒种,该是收麦的时节了。

  或许是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穿梭太久,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景象了吧,当时的我竟有些莫名地感动,思绪也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

  “苦涩”的记忆

  那是伴随着我整个小学期间的记忆。

  每年的5月底,校园里洋溢的都是快乐的气氛,比儿童节放假更期待的,就是节前文艺汇演这场“大秀”了。

  几乎伴随整个5月,校园里除了正常的教学以外,最主要的活动都是围绕这场表演的各种排练,十分欢愉。

  在农村,和儿童节假期相连的是“忙假”,顾名思义为麦忙放的假。

  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粮食很是宝贵,保障农业生产是一切的核心。这一点,从我记忆中村里墙上随处可见的标语就能反映出。

  那时候,斑驳的土墙上写着“龙口夺食、分秒必争”“精收细打、颗粒归仓”等标语,大多都是围绕粮食的宣传。

  而放了“忙假”的孩子也不能闲着,作业并不会太多,但却有一项重要的劳动任务——勤工俭学。

  就是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收假后要按照三五斤至十余斤不等的标准向学校交小麦。当然,学校对这些小麦的来源作了要求,那就是必须通过拾麦而获得,也算是对“颗粒归仓”的体现了。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勤工俭学,亦或者是我自己只是为着方便回忆而这么叫它。

  说实话,对于“忙假”,我的感受并不好,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烈日、干涸以及麦芒扎入手心的刺痛,还有就是有些许的委屈。

  作为“80后”,身处关中粮仓的我们不必为粮食和吃饱饭发愁,学校的那点“任务”,不过就是大人们随意在粮食堆里撮上两簸箕的事,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我以为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同学完成任务的方式,因为在整个“忙假”期间,我都不曾在地里偶遇过拾麦的同学。

  然而我家的大人的确莫名且奇葩。

  母亲会一板一眼地告诉我,既然是拾麦任务,就要拾着完成,不能搞变通,更不能欺骗老师。

  于是她会把我拾的麦穗单独堆放,分别脱粒,然后晾晒称重。这样的方式,在儿时的我看来,简直不近人情到无以复加,而且压力山大。

  因为我知道母亲是说一不二的,一旦分量不够,怎么交差?这会让我一个学委,在同学面前很是丢人的。

  于是,长达十天的“忙假”我从不敢懈怠,天天顶着烈日追着联合收割机的屁股拼命“赶场子”。

  如果偶尔有台收割机出了点故障,收割的不是很干净,那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福利”了。

  就这样没两天,我整个人都会被晒得黑上两度,手上也会留下被麦芒划拉出的长长短短的伤痕。

  母亲也不理会,而且会不时地提醒我“忙假”还剩几天,偶尔塞给我一毛钱,买个冰棍,算是“降温费”。

  小学六年,“忙假”年年如此。还好我足够努力,每年拾麦的结果都是稍稍超额地完成指标,不曾在同学面前丢过人。

  以至于后来我认为上初中的好处,第一条就是没有“忙假”不用拾麦了。再后来,读高中、考大学,或许是于一个孩子而言,关于“忙假”和拾麦的记忆太过辛苦,亦或许是对母亲不近人情的一种埋怨和反抗,整个求学期间我都是远离农活,再不肯下田的。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努力求学还是和这一段记忆有莫大的关系的,因为真实感受到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才真正理解知识改变命运的重要。

  这种认识,愈来源于生活的真实感悟,愈深刻且无比坚定。

  多年后的释怀

  我的母亲,完小(小学)肄业。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早早便离开学校进入农业社开始挣工分。

  但她深知教育的重要,这一点超越了许多当时农村妇女的见地,且让我成为了受益者。

  读一年级时,我还不满六岁,母亲已经亲自操刀,使我达到了三年级的水平,开蒙甚早。

  再后来到了中学时期,虽然母亲已经爱莫能助,好在基础扎实,也倒没再让她费心。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不肯夸我,久了也便习惯了,但总觉得慈母的形容离她远了些,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年。贯穿我求学的十余年,我都觉得,她对我的严厉,不过是弥补自己未能读书的遗憾罢了。

  参加工作后,我也逐渐褪去青涩,走向成熟。

  常年在刑检口,也办理了很多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每每与其父母接触,看着一双双充满了担心又恨铁不成钢的憔悴的眼睛,我总是内心五味杂陈。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时,我多少理解了些母亲的苦心。

  有一年,还是麦忙时节,我回了趟老家。傍晚与父母坐在院子里闲聊,谈起收成时又不免想起过往,我便好奇地问母亲:“如果我当时拾不够斤两的话,您会不会给我补上?”

  母亲听出了我的话外之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告诉我,儿时的我因为非常聪明,难免骄傲了些,所以让我一定要拾麦,除了让“你们这些没饿过肚子的娃娃们”知道粮食的可贵,最主要的是,知道了种地的苦,才知道要好好读书。

  父亲笑着告诉我,其实我哪是每年都真的能将将好完成任务,不过是他们提前动过“手脚”而已。

  听完后,我不禁哽咽,假托瞌睡回房,一夜无眠。那一刻,我才真正释怀理解了母亲,也为自己多年来的成见而羞愧难当。

  晨起,骄阳初升,美好不已……

  如今只有感恩   基层检察工作让我有更多的机会与群众打交道,也对关中平原的农村生活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

  在城里,和闺蜜们逛街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前,要拿出一张餐巾纸来,或掸尽灰尘、或直接垫上,极尽讲究,尤其是处女座的我。

  所以我总以为,洁癖到“变态”的我,远离农村生活多年,肯定难再适应。

  然而神奇的是,田间地头、沟沟坎坎间,和群众拉家常、开展走访工作,与他们并肩席地而坐或者一起坐在锄头把上时,我却从未犹豫、从不矫情,群众招呼一碗浆水菜,我会吃得大快朵颐、愉悦地难以言说。

  这倒是让他们很感动,觉得这个城里娃娃靠谱,也凭添了几分信任和欣赏。

  虽然我没有解释,但却在心里奇怪、思索着: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块黄土地给予我的,除了自以为是的那点苦涩以外,更多的是质朴、善良、包容与理解吧,终究这片热土温暖了我,造就了我,我与她是血脉相连的。

  我还记得,在铁路检察机关跨行政区域管辖环境资源类刑事案件后,我办的第一起案件就是非法占用农用地案。

  关中地区“八水绕长安”,河道交错,水资源相当丰富。很多河道周边的基本农田都是千万年前的古河道。

  随着建筑用砂的价格水涨船高,耕地上挖沙的行为近乎疯狂。

  亲临现场,看到大大小小的沙坑,千疮百孔的耕地,麦芒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只不过这次更多的不是手痛,而是心痛。

  是呀,按照十八亿亩耕地红线计算,人均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何以忍心毁田挖沙?!

  讯问时,当我如此质问与我父母年纪相当的犯罪嫌疑人时,他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在他看来,我一个80后的小年轻,蜜糖罐里泡大的,怎会对土地如此在意?而当我讲了我关于拾麦的小故事,并且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儿时缺粮少餐的饥饿感时,他一时语塞,沉默许久。

  后来我又调整岗位开展公益诉讼工作。在各类案件中,对于土地的执念都分外强烈。

  这不仅仅因为粮食安全事关国家安全以及作为一名检察官的使命担当问题,而是有幸以这样的方式感恩这片热土,回馈这片土地,我的内心,是充满深情厚意的。

  正如艾青诗中所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高铁即将驶入西安站,列车上的广播将我从无限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想,这或许是冥冥之中吧,母亲以自己的方式,对我的影响惠及一生,也让我对自己的工作有更深刻的独有的感悟,这是一份只属于我的财富。

  除了感恩,我还能说什么。

  我,也是一株麦子。是的,麦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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