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四五月的商州，所有的沟岔里都是绿。哪来的那么多绿呢？简直是撒泼般的绿，不讲理的绿，好像在说:“管他哩，绿了再说。”大自然装扮了这个春，要给谁讲理呢。满山满沟的绿里，又是各色的花。花是最能跳跃出春天的，她是孩子一样的调皮，从那么大的一片绿里，就是能露出来，红的，粉的，黄的，紫的，顶在绿上。沟里飘散着淡淡的香，花香，在山下的村里怎么走都能闻到。花逗眼睛，香则逗鼻子。春天的山里就那么“讨厌”。 

　　这时居山里最多的要数那些养蜂人了。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在沟里或者山坡稍缓处，歇下来，也就是住下来，把他们的那些小天使般的蜜蜂放出去，收蜜。养蜂人是撵春的，哪里有花，哪里就有他们。他们在地球上到处奔着春跑，没有四季，只有春天。我真觉得他们是幸福而潇洒的人。一辆大车（或许大车是雇的），拉了他们的蜜蜂和他们居家的一应东西，就来了，卸下来，车走了，他们留着，看守这里的春和花。我见过几家，他们和他们的蜜蜂来了，他们家的小狗和鸡们也来了。这些小东西，跟着主人奔四方。分散的好几家都有小狗和鸡婆，我就猜起来——他们为解寂寞，肯定的为解寂寞才养狗养鸡的。常年在山沟里，没人说话，鸡狗也是陪伴么。又想，鸡婆可以下蛋给他们吃，也可以杀了吃。吃了再养。可能是这样的。 

　　这里这个村子叫老爷山。围着老爷山村子的就有好几家养蜂人。这几家我都熟。因为我知道年年有养蜂人来这里驻守，故意把那些方盒子摊在路边，为的让人能看见，边放蜂边售蜂蜜。我就好几次带城里的同事来这里买蜂蜜，真好，槐花蜜，没有假，味儿纯粹，比城里超市里卖的好多了，至少吃个放心。槐花蜜是最好的蜂蜜，味道不怪，是大多人口味喜欢的那种甜。 

　　我要说的是其中一家养蜂人。一男一女。女人显然是这个家的主事人。女人年龄有五十多了，男人看来只有四十多岁。也养的鸡狗，狗是翘尾的那种类似狐狸的东西，鸡均是母鸡，都下蛋，和狗很和睦，老跟在狗后跑。一家子么。我以为这一男一女是夫妻，可夫妻又不大像。后来老爷山里有个年龄稍大的女人说，他们不是真夫妻。“那男人是偷来的。”偷来的？我不解她说的“偷来的”意思。原来那女人和丈夫是养蜂的，离了婚，男人把养蜂摊子给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是能人，就拉起这个摊子开始了养蜂。在一个地方，竟认识了这个男人，小她不少的这个男人，两人就一起养蜂，跑四方了。过得像夫妻。我在心里还佩服起这个女人。女人长得也好看，微福了，可白净，眼大，厚唇，笑声特清亮，是洗过的那种亮。老爷山村里那个女人偷偷给我说，“没有结婚证。”这她怎么知道的？女人的能耐是全面的，能偷来小男人，也能知道那些不易知道的事情。这个小男人，常不语，细高个子，能唱一口好听的曲子，戏也能唱几处。可戏是他家乡的，老爷山的人听不懂，这个养蜂女人能听懂，给老爷山的人说，他唱的可好听哩。是一种由衷欣赏的腔调和表情。 

　　他们到老爷山放蜂已经来过好几个春天了。这里他们熟了，尤其和老爷山村里的一些人熟得可以呼叔叫婶的，和村里支书的婆娘更是熟得像熬出的稀饭，提了几次蜂蜜就是亲姊妹般的关系了。支书家地里的菠菜和葱，这个女人可以随便拔了吃。住的帐篷，像军人的帐篷，支书女人从自己家里能看到帐篷口上的男女。 

　　老爷山村里有个后生常来。偶尔也帮忙“摇蜜”——有个铁桶子，里面有个旋转的芯子，放了蜂巢，转起来就能把蜂蜜甩到桶子里。 

　　一个夜晚，月明得满盆。女人给男人说，“我说，哎，把明琛——”那个小伙子叫明琛。“我说，哎，把明琛说给秀秀咋样？”秀秀是女人和前夫的女儿，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在家待着。男人不语。女人身在外，心还操心着家里的女儿。“你说好不好？”男人不语。 

　　后来我还去了几回老爷山村，见了几次那女人和男人。可到花败后的八月里，这里的养蜂人都走了，也包括这一对“夫妻”。走了后，老爷山唯一的变化是，那个叫明琛的小伙子不见了，这成村里最大的话题。原来常常是养蜂人走后，村里的姑娘或者小媳妇总有一个两个不见了，跟着养蜂人跑了，她们不愿在山里待一辈子，想跟着养蜂人满世界跑。可这次不见的是小伙子，大家都有点奇。据支书婆娘的嘴里知道，是明琛跟着养蜂人跑了，要招为女婿的。虽然是好事，可应该给家里父母说说呀。这事搞得不清不楚的，算哪门子的事。 

　　第二年，那对“夫妻”果然没有来老爷山。可能是不敢来了。可第三年他们来了，卸下满车的东西和蜂箱子，后面还有一对小夫妻，怀里抱了一个哼啊着吃奶的孩子，孩子长得像个白兔子。有了这个小东西，当小夫妻把孩子端到明琛父母面前时，当初非常生气的老两口，见了孙子，把心里的事搁在了一边，气怎好撒在孙子身上？于是面色转弯，喜气从脖子后转出来了，一时间里，院子里一团喜庆。人老了，见了孙子，那是另一码事，什么也能放得下了。果然。“叫爷爷，叫爷爷。”几个人逗孩子。支书婆娘也在逗。孩子还不会叫。满院喜气，荡漾了一个山沟，一个老爷山。我猜啊，策划此案的里面少不了支书婆娘。 

　　那天两家人一起包了饺子。 

　　我以为这是好事。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事啊。 

　　今年老爷山这里的绿里，格外花繁。养蜂人比往年多了几家。              

　　来源：新区检察室 

　　作者：吕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