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一直想写一点东西纪念儿时那挥之不去的记忆,但害怕自己拙劣的文笔亵渎了那份埋在心底深处最纯真却余梦萦绕的回忆。曾几何时,故乡的山水一次又一次在梦里重现,勾起往昔的思念,而儿时的往事就如同天籁之音,丝竹之声,叫人越发向往。
我的童年是在汉江南岸的一个小镇上度过的。小镇南依群山,一条小河从小镇中间缓缓淌过,人们依山傍水建造房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而那条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的清澈溪河却是我童年最留恋、最向往的乐土。夏日里,我和小伙伴们挽起裤腿在河里捉鱼摸虾、追逐嬉水、筑沙垒石,河水犹如温柔的母亲任由我们尽情在她怀中嬉戏、撒欢,而小鱼小虾永远甘当我们忠实的玩伴,听凭顽皮的我们随意摆弄。等到中午艳阳高照,只有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的时候,我们便上岸躺在树下,望着天空发呆,只恨阳光太无情,太火辣,干扰了我们的玩兴,多数时候我们总爱躺在岸西的一处果林旁休憩,这家主人很会栽种果木,别家的果子都还稀稀疏疏,青涩的挂上枝头时,这儿已是枝繁叶茂,果香满园。我们躺在松软的河沙上,仰头望去,只见桃子那红红艳艳的尖儿像水晶、玛瑙一样耀眼诱人,黄澄澄的杏儿及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李子,好不叫人嘴谗,但因果园过高的篱笆,还有园子里一听见声响就随时扑上的大黄狗,偷果的念头每次都只能无奈地放弃。不过,当我们又饥又渴时,望一望果儿就觉得舒服了很多,先前烦躁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这真算得上是望梅止渴了吧!如遇上连降暴雨,河水上游的七里沟水库不堪重负开闸泄洪时,河面更是一下子宽广了许多,只觉得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这时大人们不准我们再去河边玩耍,我们却想方设法溜出家门,偷偷地跑去河边观鱼。因为在这个时候,会从水库里游出许多大鱼,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被水库的闸门打得遍体鳞伤的鱼儿伴随着湍急的河水上下翻滚,却谁也不敢下河去捞。记得有一次,一条硕大的鱼被河水卷到了岸边,我和小伙伴们有的抓鱼鳍,有的抓鱼尾,还有的用手去抱,无奈人小力薄,不敢离水太近又不得方法,只见一个浪头打过,那鱼一阵挣扎就顺势溜走了,尽管大家浑身湿漉漉地跺脚叹气,相互抱怨,却无济于事,这份遗憾至今还难以忘怀。小时候只觉得这河很长,装满了我的梦想,总想知道它最终流向何方。在一次又一次充满好奇地顺河追寻,却因为路途遥远不得不放弃后,问大人,大人们说它最终流向了大海,我诧异了,原想海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可没想到这条我每日嬉戏的河水却是与大海连为一体,欣喜不已,用手摸摸清凉的河水,隐约间似乎感受到了海潮的起伏;伏身把耳朵贴近河边的石头,仿佛听见了海涛的回响,折一只小船放进河里,愿它能带走我的梦,直到海的边际。
故乡的山更是令人难忘,伙伴们常去玩的是群山中的最高峰——娘娘山。因为山上有座古庙名唤“娘娘庙”而得名,可惜文革时,被付之一炬,没有留下半片瓦砾。现在已经重修了庙宇,香火极旺,很想再去造访时,又听说娘娘山很高很难爬。而儿时的记忆中却从未感到高不可攀,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夏日炎热的中午,想要去去暑热,舒展一下筋骨时就想到了娘娘山。我们从临街的矮山出发,从西面沿着娘娘山的脊背一路小跑,那郁郁葱葱的大树直上云霄,为我们遮住火辣的太阳,小伙伴们没入林海,不见身影,只有脚踩在地上“吱呀”作响,一缕一缕的阳光透过树梢漏下来,撒投下斑驳的光影。此时外面正暑气逼人,而林中的风却和着苔藓的气息带来阵阵凉意。寂静的山谷里,泉水激石,泾泾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间或,突听头顶“嗖嗖”作响,冷不防打一寒颤,抬头细看,原来是一只松鼠飞快地在树梢间窜过。我们就这样相互追逐着、攀沿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娘娘山顶,那时的山顶因曾建造过庙宇,虽不大却极为平坦,任你怎样寻找,怎样遐想,它也没有留下建造过房屋的任何痕迹,地上铺满了青青的绿草,及一些色彩绚丽的不知名的小花,唯有一口黑色条石砌成的深井,以及井边铁柱上栓着的胳膊粗的铁链见证了它往日的辉煌。常听老人讲,娘娘山的这口井极赋灵气,用它的水煎药,保证药到病除,身上有疮疾,用它洗过,肤好如初,而小孩喝了它,就能得到娘娘的庇护,无病无灾,健康茁壮。我们每次都极想看看它的颜色,嗅嗅它的味道,但从未如愿,它永远都是那样的深邃神秘,不可触及。放眼望去,只有漆黑的井底及井沿石头上墨绿的青苔,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侯着它,也许越难得到的东西就越显得神奇吧。大自然如此,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呢?从娘娘山顶下去,要走山的东面,这边虽陡但路却少了大半,听说现在娘娘山顶修了路,想必是从我们下山的这面坡修建的吧!下山时,我们时常喜欢坐在半山腰,吹着凉风,欣赏山下水库的另一番景象。渔人们正乘舟捕鱼,那一叶叶小舟就像一片片的树叶在水里摇摆,草地上布满了牛羊,随着牧童的吆喝声,牛儿被赶走时,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给山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就像一幅淡雅、传情、极富生活气息的水墨画,使我们久久留恋,不忍离去。
紧挨水库蜿蜒而上的是直通城固二里镇的乡间小道,这条路虽然很窄,路面也常凹凸不平,但它却是早些年小镇最底层商人的必经之路。我的爷爷,外公年轻时就一直在这条路上奔波着,他们每天三、四点起床,喂完牲口后,赶着把头一天渡过汉江在铺镇所买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衣料鞋袜等用马驮去二里镇卖掉,再将一些山货运到铺镇赚钱养家,依靠这些脚力,我的外公也因此发家,将老家从二里镇迁至小镇附近,在当地过上了相对富裕的生活。我无从想象这条小道带给外公心灵的慰籍以及精神上的满足是什么样的,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耐人寻味的,有趣的事情发生,已无从知晓。但是随着公路修建,物资的快速流动,已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商人奔波时,外公明显地老了,但还时不时只身一人在这条路上徘徊,尤其是后来外公得了老年痴呆症,每每走丢,家人到处寻不着时,就有从二里镇过来的人捎来消息,说看见外公正走在去二里的路上。年轻时一天便可往返的他,如今因步履蹒跚要走上三四天,也不知他吃什么,又住在何处,就这样每次走丢,又每次在这条路上被寻回的外公,他的大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这条年轻时给他带来财富,又带来莫大希望的路,已深深烙入他的脑海,成为他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从我记事起,这条路上虽没有了赶马的马夫,但却仍然在执行着它的历史使命。我们从娘娘山下来,时常看到山民们推着犄滚车(传说是诸葛亮发明的一种独轮车)赶路,现在这种车已很少见,在当时却是山里人的主要运输工具。山民们推着这样的车,把木柴拉到小镇上卖掉,再从镇上捎些生活必需品回家,时常是夫妻俩人一同上路,男的推车,脖子上还搭一块毛巾,女的陪在丈夫身边,时不时拿毛巾替丈夫把额头、脖子上的汗水擦去,有时车上还坐着小孩,一家人就这样一路呵吱吱、呵吱吱地推着车往前走,尽管道路曲折、坎坷,但生活的希望不正在前方指引着他们吗!
我七岁时离开小镇,转眼间已三十余载,期间从未有过一次完完整整的回乡,去重温儿时的足迹。大概在十年前,有一次乘车从城固返回,经过城固与南郑交界处时,看见满山的树木几乎被砍光,只露出光秃秃的山顶以及低矮的小丛林,我的心无比忧伤。小镇与之相临,它又会怎样呢?近乡情更怯,当再一次抬起头来,看见儿时玩耍过的山林也未能幸免于难,有过之而无不及时,心情更加沉重,又随着儿时挚友东花远嫁山东,春玉不满二十岁病逝……。让我再也不敢返回小镇,只想把儿时的这一乐土永远尘封在心底,留给我的永远是一个纯真的梦吧!
( 作者:南郑县人民检察院 郑娟 编辑:祝长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