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南盛产茶叶。 每次回到故乡,我最享受的事就是泡一杯清香四溢的绿茶细细品味,使自己沉浸于那种沁人心脾的芬芳之中。
每当我品味着一杯香茗,都会想起儿时故乡采茶时节和爷爷制茶的情景。爷爷是村里小有名气的制茶能手。每年阳春三月,山上茶林片片葱绿。爷爷会选一个天气晴朗、雾气缭绕的早晨,背着竹笆篓上山采茶。采摘回来的茶青放在筛子里晒。晒青讲究温度和湿度,不能在太阳下暴晒,可以在午后时间段晒。晴天一般晒半天就可以了,阴天就要适当延长时间。
杀青是制茶最关键的一步。把铁锅烧热,用湿毛巾擦一遍,使其光滑干净。然后倒入少量茶青,用手将锅底的茶叶一次次捞起,抖落。这个过程大约持续半个小时。杀青结束后,茶叶中的水分还没能全部除掉,茶叶深处的水分还会回渗到表面,所以还需要放在阴凉处让其慢慢回潮。回潮的时间由天气湿度来决定,一般大约一到两个小时左右。回潮结束后,茶叶会有潮潮的感觉,就要再次把茶叶放回锅中,用小火烩,用手翻炒,直到把水分烘干,茶心出现白毛,再用手按压,把茶叶压扁。制作好的茶叶晾凉后,然后放进瓷罐密封保存。那时没有冰箱和塑封袋,只能这种土办法了。这就是我儿时目睹的手工制茶过程。
每次制完茶后,爷爷就像鉴赏文物一样,轻轻捏住一片片茶叶端详半天,再嗅嗅它的香味,这才满意地点一下头,捻一撮放进玻璃杯。透过玻璃,看着被开水冲腾得上下翻滚的茶叶,像碧绿色的精灵狂舞,然后渐渐趋于淡定,在杯中徐徐舒展开来,亦如花一般绽放。慢慢地,杯中绿了起来,幽幽的清香也蔓延开来。爷爷将茶水倒进两个小茶杯,自己端一杯轻轻地抿一口,停下来感叹一下,再抿一口,闻闻香气,就像品一壶老酒,慢慢陶醉。
最后,看着玻璃杯中的茶叶,两条眉毛笑弯了,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等给我的那一杯凉了,我也端起来学着爷爷的模样抿上一口,感觉除了微苦后有一丝清凉外,再也品不出啥。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我:“好不?”我摇摇头。爷爷的眼神顿时黯淡了,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你是个女孩儿就好了,我就能做成女儿茶了。”我感到好奇,连连问爷爷啥叫“女儿茶”,为啥我不能做男儿茶呢?爷爷拍了一下我的小脑袋,说:“女儿茶是皇帝喝的贡茶,就是雌鸡岭出产的茶。”于是,爷爷就给我讲起了女儿茶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赤南长滩坝河边住着一个很贫苦的小伙子,从小死了父母,靠打柴为生。这天下着毛毛雨,小伙子没打到半点干柴,天黑时只好空手下山。突然,传来鹡鸰的哀鸣,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大蟒吞吃鹡鸰。小伙子用斧子砍死大蟒救出鹡鸰。但蛇毒已入了鹡鸰的心,鹡鸰还是死了。小伙子正要下山,突然有只小鹡鸰从草丛里窜到他脚边。他想起自己失去父母的苦处,心想把小鸟留在山上肯定是一死,不如带下山去。小伙子就把小鹡鸰带回家喂养。
一年后, 小鹡鸰长大了, 成了一只好看的雌鹡鸰。小伙子种地,雌鹡鸰为他下种、捉虫;小伙砍柴,雌鹡鸰为他带路。小伙累了,雌鹡鸰为他唱歌、跳舞……
这年清明,小伙子准备采他屋前的几簇茶了。谁知鹡鸰赶在他前边,用嘴将嫩茶芽啄下,吞在口中,口中放满又交给小伙子,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小筐。起初小伙子没当回事,哪知制作出来的茶叶竞象只只红嘴绿身子的鹦鹉。小伙子很高兴,他对雌鹡鸰说:“你在屋里等着, 我把茶叶拿到城里卖了,买点米回来,也叫你尝尝米的味道。”雌鹡鸰高兴地在小伙子头上飞上飞下,叫个不停。
谁也没见过这种茶,也没人敢买这种茶,眼看快罢市了,茶还没卖出去。小伙子心想,要是有人问价,不管多少钱,卖了好回。正胡思乱想,县太爷穿着便服来到市场上,见这红尖绿尾的茶叶,心中一动,捧起一嗅,顿感香气扑鼻、头清脑爽。县太爷连忙掏出四两银子往小伙子手中一塞,拿上茶叶就走。
县太爷将这茶叶派人送到府上,府上又送到巡抚大人手中,作为贡品传到皇帝手中。皇帝从来没见过这种茶,他叫太监找来玉杯冲泡,茶叶红尖朝上绿尾朝下,上下移动,好不可爱。满朝文武都惊叹有如此宝贝,皇帝立即下旨,供茶的县官升为府官,每年交贡茶两千斤。
小伙子拿着四两银子回到家中,重新整修了房子,娶了媳妇,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全家人都感激雌鹡鸰。这天,突然来了两个官差,不问青红皂白抓走小伙子,关进县衙大牢。原来,县官荣升府官后,每年要上交两千斤红头绿尾的贡茶,派人查了一年,才把小伙子找着。府官派人传话,不说出贡茶是咋做的,就把小伙子饿死。小伙子咋忍心交出相依为命的雌鹡鸰呢?他情愿饿死也不说。半个月过去了,府官派人一看,小伙子还活着。他以为小伙子有长命丹丸,哪晓得是雌鹡鸰每天从窗子上给小伙子送吃的。
府官把小伙子押到长滩坝,搜了他住的地方,哈值钱的东西也没找到,就砍树烧山、烧房子。府官见小伙子还是不开口,就把小女儿从母亲怀里拖过来,举刀要砍,雌鹡鸰从天上飞下来,啄了府官的眼睛,府官痛得哇哇乱叫,连喊:“射死它,射死它!”官兵乱箭齐放,雌鹡鸰中了箭,落地时刮起一阵风,把小伙子一家三口吹开,接着变了一座山,把官兵一帮人马压在山脚下。雌鹡鸰的头伸向长滩河,两只翅膀分成两道梁,尾巴变成山岗,山下有一堆白卵石,人们说那是雌鹡鸰下的蛋。这座山就是现在的雌鸡岭。
小伙子一家在雌鹡鸰化的山脚下住了下来,第二年快采茶的时候,小伙子突然梦到雌鹡鸰对他说:“明天让你女儿照着我的办法采茶吧,弄出的茶和我采的一样。”小伙子给媳妇说了,第二天一试,真的那样。只因这茶必须是十二、三岁的姑娘,趁露水刚过,采得茶树上的嫩叶,含在口中放在舌下,然后才能做成,人们就叫它“女儿茶”, 又叫“口含茶”。
镇巴产茶始于秦汉,盛于唐宋,以我故乡雌鸡岭茶著名,故原名雌鸡岭茶。史载,东汉大将班超于汉明帝永平年间,奉命出使西域,息戈宁国,建树功勋,封为定远千户候,食邑镇巴,岁奉“雌鸡岭贡茶”。从此,“雌鸡岭茶”口碑流传至今。
我每次回到故乡,与乡人闲聊,沏上一壶茶,丝丝茶香不多时便萦绕屋内,也飘进心底,顿觉神清气爽;倾倒入杯盏,一条弧形玉带便优雅降落。闭了眼,静嗅茶香,再品咂几口,任由齿间、心底皆为茶香充盈。抑或泡上一杯茶,欣赏着茶叶在开水的召唤下缓缓舒展开腰肢展现其曼妙的舞姿。这一刻我若有所悟,精神也为之一振,好似受了教益与鼓舞。怪不得在外打拼的镇巴人常说,家乡的茶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而且能启迪人生,因为“人生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