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夜航船》所感

　　张岱与《夜航船》，奇人奇书，读之不悔，方觉知之甚少，故有所感而述之。 

　　一、张岱 

　　张岱生于万历年间，早期家境殷实，常常游戏人生，在《自为墓志铭》中可见：“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结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明朝灭亡后，作为旧朝遗民的张岱“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故有“劳碌半生，皆成梦幻”的痛悔之意和“回首二十年间，真如隔世”的虚无之感。从锦衣玉食、纵情声色到穷困潦倒、朝不保夕之间的巨大落差，正是产生伟大文学作品的土壤。一生著有《石匮书》《陶庵梦忆》《琅嬛文集》《西湖梦寻》《夜航船》等传世名作，有“小品圣手”之誉。 

　　二、《夜航船》 

　　《夜航船》讲述了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等二十大类125个小类知识，是一部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有正史、杂谈、奇闻轶事，如《天文部·日月》见吴牛喘月：“明太祖见太孙顶颅侧，乃曰：‘半边月儿。’一夕，太子、太孙侍，太祖命咏新月。懿文云：‘昨夜严滩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太孙云：‘谁将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太祖谓：‘未得团圆、影落江湖，皆非吉兆。’”朱元璋一语成谶，几年后，懿文太子因病先他而去，他把帝位传给孙子朱允坟，后因削藩，建文帝未能保住皇位，流落江湖，不知所终。而这也成为月坛公园的典故传说，甚是有趣。介绍景致的有“泰山四观、燕山八景、潇湘八景、越州十景”等，介绍刑法的有“五听、三刺、虞芮争田、越诉、三法司”等...... 

　　三、张岱与《夜航船》 

　　张岱在《琅嬛文集·梦忆序》所言：“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在物质匮乏，且作为明朝遗老精神又备受煎熬的情况下，张岱以著书立说为慰藉，支撑着自己“尚视息人世”。正是基于对文学的满腔热爱和强大的精神动力，《夜航船》得以问世，此书可视其为一本工具书，在明末清初科技不发达，没有互联网、大数据的时代，张岱将知识体系如此庞杂的内容搜罗、分类组合，工程之大、艰难之极，实属不易。而这归功于在早期有丰厚物质条件的支撑，使得张岱有条件广泛涉猎各类典籍，积累知识，为此后撰写《夜航船》奠定基础；至晚年，在清贫与寂寞中以书为伴，呕心沥血著此书，其中艰辛可窥之一二，此种精神可供世人学习。 

　　早年的张岱是年少轻狂、快意人生，而见证了改朝换代、山河破碎的张岱对人生又充满了敬畏，在《湖心亭看雪》中：“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文字简洁清新，而湖心亭雪景之美也跃然纸上，这背后还有一个钟情山水、淡泊孤寂的作者。如果说《湖心亭看雪》是张岱对自然的敬畏，那么《夜航船》则是他对知识的敬畏，在此书序中讲了一个故事：看似饱读诗书、学问深厚的士子却认为尧舜是一个人，澹台灭明是两个人，学问知识不及一位僧人，从而给了僧人在狭小船舱里伸脚的机会，用自己的方式拆穿士子的徒有虚名。这正是张岱撰写《夜航船》的初衷，在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中，如果不沉心静气、怀着敬畏之心学习研究，终会被知识“玩弄”。张岱便集古今学问之大成，编撰此书，为世人提供辨别文化真伪的参考，不至于再发生士子的笑话，而世人自然应该汲取教训，引以为戒，以免充当了士子而不自知。所以《夜航船》的价值不仅在于知识体系的丰富与繁杂，更重要的是现实警世意义，发人深思。